医院对梵德来说不是陌生的地方,然而像这样作为被探访的对象却是好多年不曾有过了。
所以,当一大群人将病房挤得热闹无比的时候,梵德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无所适从的结果就是,他决定做一个五好病号,躺着,少动,少说话。
不过他的同事都不是简单人,虽然从来都不是有意的,但在他们聚集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事件总是层出不穷。
当时梵德还不懂得一个词叫做年度狗血剧的集合。
那个上午,从亚雷修给他削苹果并且细心地切成了丁开始,一切还是正常的。
从双手缠满了绷带的兰乔和迪欧一起来探望他,四人就兰乔终于领悟了新技能表示祝贺,并且提醒兰乔注意保护自己的时候也是正常的。
随后他们收到了护士站的通知,要去拿梵德的检查结果,外冷内热的迪欧主动提出代劳,而常识人的典范亚雷修表示他正好也提早点时间去打饭,迟了人多不说,好菜也没有了。
同为病号的兰乔于是坐在了看护的位置上和梵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战斗的惊险一直聊到了兰乔的人生危机。
“呃,我觉得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面对希雅。”兰乔想用手挠挠脸颊,却因为牵动伤口而瑟缩了一下。
“我觉得……你妹妹虽然对你杀气腾腾,但并没有致你于死地的意思。”梵德回想起他们在学园祭的会面,那个女孩眼中虽然盈满了怒气,更深一层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毕竟是一家人啊。”
“啊哈哈,就算她不是有意的,折腾我也足够了……”兰乔苦笑。
——到这都还是正常的。
随后,门被警署的茜·天宫给敲开了。
红发的巫女似乎对梵德受伤的事情感到非常不安:“抱歉,如果不是我没能躲开的话,梵德先生也就不必受伤了。”她把头埋得很低,双手纠缠在胸前。
“不,这和茜小姐完全没有关系,是我……"
说到这里梵德卡住了,他该说“是我自己不够强大”吗,还是说“战场上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他感觉到无论哪种说辞都无法安抚面前的女生。于是,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兰乔。
其实也不擅长应付女性的兰乔一怔,然而为了不辜负室友的期待,他硬着头皮说:“茜小姐别这样,先削个苹果吧。”
这明显找不出逻辑的对话让缜密的茜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兰乔见状轻咳一声改口道:“那个……我是说,你削一个苹果给梵德作为致歉就足够了。”
“诶?这……”茜明显还是没跟上他的步调。
“嗯,这样就足够了。”刚吃完一个苹果的梵德轻轻点点头。
事后梵德反思,以为用一个苹果就能换回平静生活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茜的苹果才削到一半,应该算是罪魁祸首的人推开了病房的房门。
“啊,文德,你还好吗?”双马尾的红发铳士声音响亮而豪迈。
梵德虽然觉得自己在这种事上较真完全没有意义,还是忍不住说:“前辈,我叫梵德……”
“啊,好好好,总之你怎么样?我下手应该没有这么重吧,别在意别在意,要不我让你打一下?”
也许人病着的时候会因为穷极的无聊而发现很多只需要动嘴皮子的事情,就比如梵德第一次发现夏礼安的话里简直槽点无数到让人不知该先吐哪个好,于是他决定从最近的一个开始说:“我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
奔放的红莲完全没有被他的吐槽噎住,自顾自地左顾右盼: “没想到茜你也来了,说起来阿雷修和地奥呢。”
茜削苹果的手停住了,将脸埋得很低,她弱弱地应了一句:“嗯。”兰乔刚说了下众人的去向,迪欧正好回来,于是瞬间,场面就失去了控制。
迪欧捏着夏礼安的领口将她顶在墙上,两人大声地争执着眼看就要打起来。茜和兰乔都被他们的气势所压制无法插手,作为他们的争论核心梵德本该起身去阻止的,然而身上的伤着实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别吵了……”
他只能有气无力地说,并且,觉得现在的场面有种奇异的违和感。虽然究竟是什么违和感他还没反应过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过往的伤痛,和由此形成的信念。这种东西是无法通过争吵来达成一致的。
不过争执虽然不能和解,却能让争执的双方更加明晰自身的理念,或者痛点。
毕竟年纪轻轻就自以为想明白了的事情,在真正成长之后回首再看,多数都显得很幼稚,但那毕竟给予了曾经的我们无限光与热。它们与那些或欢乐或心酸的记忆一起,组成了我们的青春。
哦,梵德刚刚产生的错觉就是,那个场面好像某类青春小说的常用画面。虽然打架往往是两个男生,而躺在床上的是女一号。
将这个奇怪的错觉赶出脑海,梵德认真地担忧起了夏礼安被打伤的脸。迪欧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她脸上,也许一段时间后才能够消肿了。茜担心地抚过夏礼安的额头,然后被拽住了手。夏礼安冲她眯起一只眼睛笑了笑,两人似乎保守着什么共同的秘密。
然后,茜就满脸通红地冲了出去。
这又是什么展开啊……因为没事干所以吐槽技能变得发达的梵德在心里默默想道。
作为最可靠的常识人的亚雷修为了打破这奇异的静谧而提出了吃饭的建议,然而梵德还没来得及表态,夏礼安就爽朗地表示自己有话要和梵德说你们……能不能去别处?
兰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然而亚雷修、协会最后的常识人亚雷修,他竟然理所当然地应下,然后拉着兰乔离开了!
“他们需要一点空间。”仿佛能听见亚雷修在这么说。
梵德的猫雷达(不并没有这种东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然而他却无法动弹。
只能任由夏礼安迈腿跨坐在了他身上。
而且对方一脸的志在必得。
救命。
美人当前,投怀送抱,亲自喂饭。
看字面上真的是美梦一桩,然而其实这滋味谁用谁知道。
左支右挡眼睛还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梵德,最后还是决定戳破夏礼安的意图以结束这场折磨。
“前辈……你啊,”
梵德顿了顿。
“是那种不擅长说‘对不起’的人吗。”
夏礼安愣住了。
“心里觉得愧疚的话,对我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了。然后我会说‘没关系’,这样事情就结束了。”
以伤害来止伤害,或者说以自我伤害来致歉曾经伤害的对方,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看着沉默不语的夏礼安,梵德想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直接,于是又尽自己所能地迂回到了前辈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更加爱惜自己偶尔依靠一下我们这些同伴真的没问题的这样的话题上。
然而,梵德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哪句话,或者触碰到了夏礼安的哪根神经,还骑在他身上的红发丽人突然狂笑起来:
“噗……啊哈哈哈哈!”
然后开始脱衣服。
说是要坦诚相见。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梵德整个人都要斯巴达了。
女神在上!平胸真的不算什么缺陷啊前辈你冷静点!!
茜打开房门的时候,梵德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
不,好像,仿佛,其实,误会更深了。
所以人,真的,不要生病。
不要受伤。
不要来医院。
喵。
时雨你走开。
终于得到了清静的梵德挣扎着起来关窗户。
虽然这里是三楼应该没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关起来好了。他暂时连猫都不想见到。
然而才关好窗,他的门再度被哐当一声踢开了。
“梵德!”
薇拉中气十足地吆喝着。
“……在。”不知道薇拉这回想要做什么的梵德飞速地向女神祈了个祷后回应道。
薇拉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在梵德床沿,另一只手搭在了梵德肩头:
“咳咳,你知道我那个表姐夏礼安啊……”
上回不是说表妹么,梵德忍住了自己吐槽的冲动。
“……就是这样,不是很会说话啊哈。梵德你不要介意哈,他平时还是一个好女孩的。”
“嗯。”梵德点头,想了想又说:“前辈,那请你以亲戚的立场去劝劝她吧,平胸真的不是什么缺陷,一定要珍惜自己。”
“好好我知道啦我会转达的。”薇拉严肃地说着,突然大力一拍梵德的后背,“不过姐姐我真没想到梵德居然喜欢贫啊~”
“咳——唔,不,并不是这样。”背上的突然袭击也好,薇拉语言上的突然袭击也好,梵德全都毫无准备,然而他结结巴巴的回驳坚定了薇拉的判断:
“这么羞涩,你果然喜欢贫。”
“前辈……”梵德叹了口气,“我真的……”
“嘛,你都看了人家了,要对人家负责哦。”薇语重心长。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
然而薇拉已经一拳打在了他左肩上:“居然敢反驳我?”
“是是是您说怎样就怎样。”梵德抬手护住了肩膀。
“敷衍我?”又是一拳。
梵德身形一震,垂下头没有回答。
“好吧好吧不欺负你啦,伤怎么样?”
“……没事,前辈你不用担心……”梵德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薇拉眉毛一拧,压在梵德肩上的力度瞬间大了几分:“痛?”
梵德抿着嘴。
“痛的话就叫出来啊……”薇拉的声音极为不满。
梵德只是摇摇头。
“再不出声的话就是默认给我三十万了哦。”
“……薇拉……”
“嘛,真乖。”
薇拉像给什么大型动物顺毛般摸着梵德的头发,而梵德则将脸扭向了窗外。
“诶,你哭了?”
梵德梗着脖子没说话。
于是薇拉直接跪在床沿,探过大半个身子想要将梵德的脸扭过来,嘴里叨念着:“梵德不要羞羞,你什么娇喘姐姐没听过,转过来嘛~”
两个人就这样杠上了。
当薇拉几乎是用整个胳膊夹住了梵德的头,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他的脸扭回来的时候,病房的门再度被打开了,亚雷修和兰乔表情愕然地出现在门口。
“诶?你们……?”兰乔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而亚雷修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会心一笑:“哎呀抱歉似乎回来得不是时候我们走。”
拖着兰乔关上了门。
随后两人突然又冲了进来:“不对啊刚才明明是夏礼安!?”
薇拉突然双手掩面:“ 5555555555555梵德你居然干得出强吻人家这种事情555555555我的一身清白55555555”
梵德以心如灰死的表情看看薇拉又看看另外两位战友。
“你们到底……”这种混乱的局面让兰乔感到了脱力。还是老成持重的亚雷修咳嗽一声,严肃地问:“薇拉,你喜欢梵德吗?”
正在掩面中的薇拉突然特别认真地抬头说:“废话,他可是我重要的小弟!”
“那么梵德,你喜欢薇拉吗?”
同样没跟上剧情展开的梵德愣了愣,还未及回答,薇拉又插了进来:“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还有不喜欢我的人在吗!”
“那么好。”亚雷修双手一拍,“在女神的见证下……”
等等等等等等啊!?
“你、你们懂什么!其实我……我是在帮梵德修喵星人的天线!”薇拉大声说,随即扭头用同样在场人能够听见的、较小的声音说:“嗯,没关系的梵德我绝对会帮你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别人听的特别是亚雷修和兰乔。”
亚雷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梵德,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招猫原来是因为这个?”
梵德以手扶额。
兰乔以手扶额。
克协世间最后的常识人·亚雷修不知何时已经过世了么。
最后梵德当然是平平安安地出院了。
感谢女神。
人会受伤。但纵使留下疤痕,伤口也终将愈合。
无数经历组成了我们现今的人生。伤痛的过往无法抛却或重来,但在未来的某日,也许就会遇见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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