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上）
米歇尔接受了约鲁古大师委托，作为这项委托的亲历者，迪欧、兰乔和梵德自然继续承接了前往蔡斯任务。
一提到蔡斯兰乔就两眼放光，那里不仅有大陆闻名的蔡斯大电梯和工房，也许还有机会面见爱普斯泰恩博士的唯一嫡传弟子——拉塞尔博士。其他同事暂时都不在，迪欧没去过利贝尔，米歇尔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梵德作为稍微有些了解白隼之国的人只能搜肠刮肚地去满足室友的好奇心。调动一切记忆回答完兰乔的问题之后，梵德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了，你还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比较好。”
“嘛嘛，梵德说的都不会有太大偏差啦，我相信你。”兰乔一边仔细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随意地挥了挥手。
被同伴的加诸了类似“你是个好人”buff的梵德眨眨眼，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下去。
时间会将一切变得面目全非，而少时的记忆则容易被美化，他不知道自己所描述的蔡斯是否是它真正的样子。不过既然兰乔注重的是导力技术的话，技术和工艺只会沿着特定的规律螺旋型地上升，不会有太大偏差。
至于其他的东西……
也许，也是时候去确认一下了。
约定好启程的时间后，米歇尔去联络买票事宜，趁着这个空档大家还有些自由活动的时间。迪欧说他要回家换件衣服，佩蒂塔和邦妮在通讯里答应得非常干脆，亚雷修似乎在艰难地与什么东西搏斗（后来知道是不死心地想钓鱼结果钓上的还是泥巴），3R一贯是不容易联系上的，米歇尔都给他们留了言。
男生们一贯是轻装简行的，兰乔翻了翻随身小包确认自己写满了问题的笔记本在身边之后，询问梵德是否就在协会等时间到了直接去停机坪。
梵德看看室友，少见地有些犹豫。
“是还要喂猫吗？诶那我们都走了它们怎么办啊？！”
“不，它们倒是从来都不需要喂的……”
“那是家里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兰乔回想了一下梵德的生活习惯，似乎真没见过他出远门的样子。而一般没出过远门的人，总是会因为顾虑太多而带上一堆其实不必要的东西。于是他照顾人的脾气就犯了：“我和你说啊，除了装备真的没有其他必要的东西。衣物也好书也好，总是原封不动地被带去带回的。赶上什么紧急情况你甚至会想将行李全都丢掉。”
“不，我是想去一趟大圣堂。”梵德顿了顿，带着些许一了百了的语气说：“我想去趟墓园。”
气氛有轻微的凝滞。这时候正需要一个薇拉来蛮不讲理地打岔，或者一个夏礼安来狂放无比地爆言，然而在场的三个游击士都不善此道，最后迪欧拍拍梵德的肩膀说：
“我一会去大圣堂等你。”
陪梵德前往大圣堂时，兰乔有点惴惴不安。他突然发现同住了这么久，他除了知道梵德一直一个人住，生活品质简直惨不忍睹，是个人形图书馆终端机，猫薄荷之外，自己对他其实仍旧所知甚少。父母怎样，是否有兄弟和朋友。梵德除了偶尔能收到从圣乌尔斯拉转寄来的信件之外，与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并无太多的联系。
“家人么。”第一次听说兰乔的烦恼时他淡淡笑了笑，“得好好珍惜才是啊。”
那时候兰乔还处于刚从水深火热中逃离的喜悦中，对梵德的话并没有太过在意。每个人都会对离家出走的少年说这样的话，老生常谈虽然有它的道理，但是在经历过之前却总没有人会轻易去听从。
“呃，梵德，墓园里……”兰乔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里有我父母的……”梵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墓碑。”
“这样啊……抱歉我……”兰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梵德摇摇头：“与你没关系，为什么要道歉。而且……”他踌躇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位于城郊的大圣堂在山丘上。兰乔与梵德拾级而上，钟声与圣乐越来越近，仿佛为女神的手所拂过般，内心的褶皱被抚平，整个人都不觉变得轻盈起来。兰乔表示自己可以在大圣堂做做祷告整理一下到时候想问的问题，让梵德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梵德感激地看了看兰乔，微微点头。
看着梵德的身影隐没在墓园曲折的小道尽头，兰乔突然有些感慨。人被低浅轻盈的圣乐所环绕，四周的人流匆匆而无声，只有孩童的奔跑与欢笑不受拘束，但那并没有打破这里不似世间的氛围。在这里人似乎与那些已经故去的人与世界更为贴近，仿佛再进一步，就能够与他们再会，甚至交谈。他挠挠头，有些困惑自己工科脑袋中突然冒出的诗意。“家人……么。”他抬头看着天空，“希望再会的时候，他们不要杀了我才好啊。”
父母的墓碑离山谷非常近，是个视野很好的位置。梵德站在墓碑前，才记起自己没有按照礼仪带一束祭献的白花。
不过也无所谓吧，在这里的，不过是两座空墓。
梵德单膝跪地，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铭文。七年过去了，曾经分明的字迹已变得模糊，连带着一些曾经激烈的情绪一起变得温润起来。
“爸爸、妈妈，你们究竟在哪里啊……”
他喃喃低语着，垂下了头。
空难发生后，克州根据乘客名单提供了抚恤金及一块墓地。在事件期间一直很安静的梵德在为父母竖碑这件事上反应却异常激烈，他坚称没见到父母的遗体就不排除他们还生还的可能。但是根据空难地点及搜救工作的反馈，乘客们纵使没有当场遇难，在那片荒野中也难有存活的希望。于是人们纷纷劝梵德说，好孩子，最起码让你父母有个灵魂寄托之所。
墓碑最终还是埋了下来。除了陪同枫丹姐弟扫墓，梵德自己并不常来。因为父母并不在这里。然而，除却这墓碑，他竟也不知还有哪里是与父母更贴近的距离。
也许除了这回即将启程前往的利贝尔。
墓碑上刻的铭文是最常见的“愿你们能在女神的光辉下再会”。梵德机械性地描摹着再会这个词语，无法下定决心。
这次旅行不知是否出自女神的意旨，让他去面对之前一直在逃避的东西。
蔡斯离卢安很近，白隼之国的海滨城市，他的出生地，5岁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的地方。
他还依稀记得高大的风车迎风旋转的样子，远方的蓝天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海鸥。夕照下伦格兰德大桥缓缓分离又合并，他每天都会去看，直到听见母亲喊他回家的呼唤。那些记忆虽然只剩下极少的片段，却是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时刻。不像他现在所居住的荒屋。
正如这空墓，他想。失去的事物若不可捉摸，那也就只能设下一个空壳以供凭吊。聊胜于无。
“如果你们还活着，那为什么这些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呢。”梵德将额头抵在了墓碑上，目光追随着被风卷落到墓前的一片干枯的花瓣。它轻轻左右轻摇，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翻滚或离开，没有风的依凭它什么也做不了。
视野变得有些模糊，梵德眨眨眼，在干枯花瓣的四周有圆形的水滴落下。
“我真的……很想你们啊。”
他说的声音极轻，仿佛这是个一旦被知晓就不再灵验的咒语。
梵德闭上了眼睛。
墓园后方的山谷中是空寂的风语，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有幽微的歌声传来。
【梵德。】
一个空灵的女声突然响起。蓝发的少年剑士浑身一震，墓碑下的泥土里突然爆出两只枯槁的手，它们温柔地捧住了梵德的脸。
【梵德。】
那个女声重复道。泥土潮湿的腥气混杂着血的铁锈味刺激了梵德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双手却又忍住了。
“妈妈……”他迟疑地说，看着地上的裂缝越扩越大，从双手到双臂再到躯干，最后现出了他母亲的面孔。
【傻孩子，为什么要哭呢。】
她幽幽叹息着，干瘪的拇指拭过少年的眼角。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有泪痣的孩子哭泣的话，会给自己带来不幸的。】
“我、我并没有……”梵德试图争辩，另一只更为有力的手拍上了他的肩头。
【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他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母亲身侧，面容的枯槁并不影响梵德捕捉他记忆中的俊朗。他们齐声说：
【我们早就已经死去了。】
梵德睁大了双眼。但这毕竟是他一直以来在考虑范围内的结果之一，接受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他垂下眼帘，微微苦笑：“这样啊。也算是……有了一个结局。”
【我们一直在看着你。】
他母亲拥抱了他，父亲也是。梵德跪坐在地上默默承受着他们的拥抱，感到了一种筋疲力尽式的安宁。山谷中那隐隐的歌声越来越响。
“抱歉，我……”
【你为什么……不早点下来陪我们呢。】父母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戾气，与此同时整个墓园的地下都爆出了森森白骨，它们向梵德脚下攀援集聚，似乎想将他吞没。
是幻境？！梵德觉出了不对，但是，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对抗了。
“如果那是你们的愿望的话。”
他说，就算要我死去，也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这是噩梦，那也好歹让我见到了你们。
是某个层面上的如心所愿。
神是万能的吗？
如果不是万能又何能何德被称为神？
但神是否也有无法企及事物？
无尽所带来的高傲让祂忘却了时间的可怖。
人的极限是生命的长度。
而神的极限，是祂的永恒只能给予自身孤独。
这是一首歌剧的残章，出处不可考，几乎没有相关的文字资料记载。但因为它优美的旋律而被传唱至今。至于歌词的意义，反而没有太多人去在意了。
之前从山谷中隐隐传来的正是这首曲子。现在，随着歌声音量的增大，白骨们的动作变得迟疑，甚至渐渐风化重归于尘土。
是招魂曲，还是安魂曲？
从父母的幻象中脱身的梵德摇晃着站起来，被泪水模糊的视野看不太清正在从墓园尽头走来的人。但是那样的身形和声音，见过一次就再不会忘记。
“你是……欧汀？”
TBC
（字数：3502）